日落也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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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有一次再见到你哥哥的机会，你愿意吗？”

01

叶修找到苏沐橙的时候，苏沐橙仍旧在对着窗外发呆。她所站的地方是这栋大楼最佳的观景位置，明朗的天气透过落地窗投射下来落在苏沐橙的肩膀上，微微映亮她颊边的泪珠。

叶修此时心情也有点复杂，并没有靠近那片气场分明的领地，而是远远地说道：“想见就见了，不想见我们就回家。”

苏沐橙从悠远的思绪里回过神来，却没有回头。她只说：“那不是哥哥。”

叶修嗤笑一声，很快又敛了神色：“那当然不会是沐秋，我们都知道。可现在的问题是，你想不想见？”

苏沐橙没有吭声，影子告诉叶修她别过了头。

叶修叹了口气，走到苏沐橙身边，和她并肩而立：“其实我挺想沐秋的，也有很多话想告诉他。”

苏沐橙咬着唇，好似刀枪不入、丝毫不为所动：“那不是哥哥，哥哥已经走了。我们和过去早就达成和解，何必再闹一出睹物思人呢？”

“这样，”叶修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率先转过身去，“既然已经睹物不思人了，那我们就早点回去吧。我还想去竞技场练练手呢。”

这一次，苏沐橙没有跟上来。

叶修知道，却走到在拐角处才停步，在静默中点燃一根烟。

02

事情还得从四个小时前说起。

苏沐橙的退役早已提上日程，整个联盟都心知肚明。如何利用联盟女神的最后一点商业价值成了各家商户绞尽脑汁要解决的难题，而在这其中有一封来自VR游戏公司的邮件格外瞩目。

它的内容是：如果再给苏小姐一次见到哥哥的机会，不知道苏小姐愿不愿意呢？

陈果一开始把它当成了灵异事件和捣乱邮件处理掉了，没想到这家公司非常坚持不懈，意志格外坚定，隔三差五就发邀约邮件，最后还上门拜访来了。正值夏休期，兴欣俱乐部氛围一向融洽，这公司估计也没想到撞了个大运，一上门就遇见了苏沐橙，连陈果这关都不用过。

听完半个始末的苏沐橙站在原地，就连只听到尾巴上几句的叶修都有些微微愣神。用VR技术制作苏沐秋？这个想法可真的有点打破常规，漫无边际了。

“抱歉，我没有这个兴趣，”苏沐橙难得用如此抗拒的语气，态度鲜明地下了逐客令，“对于你们得来的非法信息，我会保留我的起诉权利。”

对方仍旧没有死心：“苏小姐，我们并没有任何恶意。我们是一项成熟的技术，我们只是想让更多的人没有遗憾。或许有的人沉溺过去，或许有的人只是缺一场告别，我们期望以这种方式，用有能量的语言去推动他们往未来前行。而这项技术的意义究竟如何——”

“够了！”苏沐橙的音调尖锐地提起来，打断了VR公司职员的话。她面上很少出现这样平静的愠怒，持续了几秒后苏沐橙又自然而然地缓和下来，“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我哥哥已经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了，还有沐雨橙风陪伴着我，我没有什么好沉溺的。我还有工作，就失陪了。”

那人见苏沐橙要往里走，忙不迭追上来：“苏小姐——您难道没有那份深沉的思念吗？这项技术的意义，一定要自我体验才能知道！”

苏沐橙丝毫没有理会后背的声音，反而是加快了离去的脚步。

那人还想再追，却被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靠在门边、叼着根没点燃的烟的家伙给阻拦下来。那男人呵呵一笑，把打横的手放下来，没正经似的发问：“VR技术制作故人影像？听着蛮有趣的，怎么回事啊？”

小职员立马两眼发光，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叠资料交给男人看，还带翻来覆去的介绍和推荐。男人倒是认真地看了看资料，听到末了才笑了笑：“敢情是设计剧本，再让人身临其境地去体验对话的感觉？”

小职员的面色有点发难，半晌才道：“虽然是这么说，但拿我自己来说，哪怕是虚无，我也想再见一见我奶奶。我.......我想知道她过的好不好。”

“然后按照剧本，她就会告诉你过的好。”男人摸了摸口袋，并没有找到打火机，叹了口气。就是不知道这声叹，是叹剧本设计还是叹无法体验吸烟的快感了。

小职员听完，反而释然道：“那又怎样呢？是我奶奶和我说话了啊。照片不能说话，回忆也不能。”

男人没接话，只问道：“小孩儿，有打火机没？”

小职员摇摇头，暗叹今天自个儿是任务失败了，不欲多留。他没想到在转身时，那个一直没正经的男人叫住了他。

“回去叫你们老板联系我，我要最好的团队。”

“我叫叶修，不认识我就有点过分了啊。”

03

叶修的这个决定，几乎是震动了除苏沐橙以外的整个兴欣。唐柔和陈果是最显著的反对派，甚至为这个事召开了一个内部会议。

唐柔直言道：“揭开伤疤比在伤口上撒盐还痛，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着实没必要去玩这么一出。”

叶修懒洋洋道：“真正想开了就会欣然接受的。”

陈果翻了个白眼：“谁告诉你的道理？我爸爸如果站在我面前，和我说话、和我互动，结果摘掉那个破烂眼镜什么都没有，我会哭上一下午。”

叶修笑了：“那你也只哭一下午，该过还是要过。”

陈果觉得叶修脑子是烧坏了，嗓门不由得大起来：“那我干嘛要哭这一下午呢？！”

叶修瞥她一眼，意简言骇：“因为你见到了能够问问你近况的爸爸。”

见陈果愣怔在原地，叶修还特地再补了一句：“这份思念和遗憾，小唐体会不到，但我想老板娘，你可以的。”

叶修这寥寥几句几乎是在陈果心上挖刀子，她的灵魂反复地发问她：你还想不想见见爸爸？你还想不想和他说说话？陈果基本上是没有选择的，她想，她很想。陈果这么一想，人就开始动摇了。

别看方锐打游戏没个正经，思考这种问题智商还是在线的。他翻看着VR影像技术的资料，提出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这其实就和我们看小说里那个给别人搞一个甜美的、不愿醒来的梦一样的道理吧？老叶你就不怕沐橙沉溺在此，天天拿着这玩意儿玩物丧志？”

唐柔皱眉，却没反驳，只说道：“方锐，你好好说话。”

叶修哼了一声，吐出眼圈，思绪放的很远：“我主动给她弄个梦境的意义是让她去面对内心深处最深沉的渴望或者遗憾。我们虽然看开了，但苏沐秋是她的亲哥哥，和我到底是不一样的。”

“如果真是了无遗憾，再见见他又有什么不好？难不成你喜欢那墓碑上的黑白照片不成？”

“至于这个度，我相信她能走出这个梦境。”

04

虽然兴欣上下都被叶修说服，但谁也没有额外插手这件事，只有老板娘会被叶修抓来做半个策划。而陈果每次提出想问的问题的时候，叶修都会否决。最后陈果实在是炸毛了：“叶修！这不行那也不行的，你自己去问问我女神她会问什么行不行？”

叶修明摆着一副耍无赖的样子：“我不能问她，我只能问你啊。”

陈果怒气冲冲：“我问的你又说沐沐不会这么问！”

叶修无辜道：“她确实不会这么问啊。”

陈果生怕自己气的撕了眼前这张脸，直接摔门走了。叶修哼笑一声，摇摇头，咬着笔杆继续沉思，忽如其来一声推门杂音，叶修便迅速地合上本子抬起头来。

“打扰到你啦？”苏沐橙嬉嬉笑笑地从门后钻出来。

叶修笑：“说哪儿的话，过来坐。”

苏沐橙走到叶修身边坐下，撑着个脑袋看他，眼底是“我都知道了”的明白：“刚看果果气呼呼地走了，你又气她了？”

叶修不动声色地挪了挪本子的位置，将水笔往桌上一搁，人装作毫不在意地仰倒在沙发上，还顺带伸了个懒腰：“哈——我只不过说了实话而已。”

“那你打算让哥哥问我什么问题？”苏沐橙侧着个脑袋问道。

叶修：“.......”

叶修看苏沐橙此时正常的不行，决定不放过这大好机会，立马又把本子掀开，捡起笔来，端起一副记者采访的模样：“请问苏沐橙小姐想让苏沐秋先生了解点什么？”

苏沐橙叹了口气，拉了老长的嗯声，像是现在才和自己真正的达成和解。最后，她才轻轻地开口说：“我不知道。只要还能再见见他，我就很满足了。”

叶修顿了顿，抬手摸了摸苏沐橙的脑袋，像她还是那个蹦蹦跳跳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一般：“那我们一起去见他。”

苏沐橙笑了，眼睛闪亮亮的：“每年不都是我们一起吗？”

05

由于叶修的大力支持，苏沐秋的各类样本都收集的很快；再加上当初叶修要了最好的团队，VR公司也很看重这次合作，仅仅花了半年就安排好了这场长达五分钟的“再会”。只是那个小职员始终没能想到，参加这次见面的不是叶修，而是当初那位厉声拒绝他的苏小姐。

“这.......”小职员拿着VR眼镜很是为难的开口，“苏小姐，是叶先生要求参加这次见面的...吧？”

苏沐橙今天特地花了一个淡妆，又穿上最喜欢的碎花连衣裙，整个人显得更加艳丽。她柔和的语气明显让这位小职员不敢置信，苏沐橙也很敏锐的觉察到了。她隐约还记得这个被自己凶过的年轻人，于是她再一笑以表歉意：“抱歉，第一次见面时，我语气很不好。但这一次会面，的确是叶修给我安排好的。”

小职员把眼镜递过去，低着头快速跑掉了。苏沐橙觉着有些发笑，拿着眼镜仔细打量起来。她还从来没接触过VR技术，尽管听了很全面的介绍，也依旧会有好奇和迷惘。

不远处，叶修坐在显示屏后，忽然喊了一句：“沐橙，害怕吗？”

闻声苏沐橙笑着摇摇头，用力地摆摆手，觉着自个儿方才的担心真是多余。

她怎么可以忘记，叶修始终会在她的身边，不论是在前方引路，还是在后方做她最强大的后盾。

06

即将开始的指令传来，苏沐橙猛然一口深呼吸，压抑住自个儿有些微微颤抖的手，戴上了VR眼镜。她花了一阵子适应这忽然暗下去的灯光，又摸索了一会儿，再抬眼时发现这是自己曾经的家。

小屋的陈设是她自己和哥哥一起设计的，后来叶修加入，也改动了好几处，方便他们打游戏。这些早年的记忆在苏沐橙心里其实已经不那么鲜活，时间磨平了许多早先的悸动。她很怀念地在房间里转了转，又看到自个儿床头的那个香蕉娃娃，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个香蕉娃娃是当初苏沐秋在电玩城里给自己抓来的，苏沐橙一直很宝贝地放在床头，更是后来搬家的首要必备品。再后来有一次和叶修旅游时，不知弄丢在什么地方了。苏沐橙还想过，自己那么努力地去寻找都没有个结果，是不是有些回忆就必须到此为止呢？苏沐秋的身影好像在这么多年的成长里愈发淡化，真正地融进了生活，是人生中的一块拼图，也仅仅是那一块的拼图罢了。

但几秒后苏沐橙就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沐橙！快出来，有好东西！”

是哥哥！苏沐橙顷刻间就认出了这个声线的来源，她迅速让自己从回忆里逃脱，几乎是冲出房间般来到外厅。当苏沐橙迈出房间的那一刹那，她整个人就僵住了。

是苏沐秋。

那张脸似乎和记忆里一样，又似乎有些不一样。好像哥哥也长大了......是因为那边伙食很好吗？人很有精神的样子。苏沐橙思考着，一步一步挪过去，踮起脚和苏沐秋比了比身高。他还是比自己高这么多......看来是真的长个子了啊！

“苏沐秋”偏着头望着她，把蛋糕放在桌子上，嘿嘿一笑：“你老哥我的手艺还不错吧！独家定制，仅此一份！”

“哥哥！”

什么看开了，什么和解了，什么不需要了，都是屁话！苏沐橙哽咽抽泣着，丧着个脸就朝那个熟稔的身影扑了过去。

空了。什么也没有。

差点跌在地上的苏沐橙摇摇晃晃地站正了，抬头望着这个“苏沐秋”，他还是偏头看着自己的样子。无数的心酸在瞬间涌进苏沐橙的心腔，苏沐橙感觉自己的眼睛、鼻子都开始泛涩，四肢都发酸的厉害，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哭，她只是不断地抽气、吁气，万千言语如鲠在喉。她明明心知肚明，但还是奔赴了这场虚无。

其实还是很想他的吧。叶修说的没错，深沉的思念是永不过期的。苏沐橙不吭声，仍凭泪水在眼眶里兜转，但就是没有任何一颗泪珠滑落。

“我们沐橙不许哭，我们沐橙是漂亮的大姑娘了。”

“可是哥哥还是要给你过掉这个生日才会安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沐橙深深地吁出一口气，双手反复拧搓，猛然点点头，好似坐了时光机回到十三四岁的那年。她还是小孩，而哥哥是她最大的依靠。苏沐橙跟随“苏沐秋”的指引落座桌旁，吸了吸鼻子，乖巧地闭上眼许了个愿。

“许的什么愿？”

“说出来就不灵了呀。”

“告诉哥哥，不会失灵！而且可以实现！”

“明明每次都是你偷偷去买.......叶修已经告诉我了！”

苏沐橙的艰辛，叶修同样看在眼里。尤其是苏沐橙扑过去的时候，叶修差点就起身冲进片场了。

但他最后还是直直站着，凝望着苏沐橙摇摆着、像风中的细柳那样又站了起来，才放心地坐下，继续观看着计算机屏幕。

实际上当叶修看见屏幕里的苏沐秋的时候，他也在那一瞬间体会到了什么是百感交集。

叶修几次张口，又深深地合上眼，把话语咽进肚子里。

那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也和他一起长大了。不仅长大了，脾气也比原来更好，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会随随便便炸毛的样子了。如果他能走出这个小屋，是不是还能为沐橙欢呼、还能为看见君莫笑的成就而兴奋呢？叶修以为自己有很多的很多的感想要和这位“苏沐秋”说，却没想到最后脑子里也只不过是寥寥几句。

明明每次想起他的时候，都能在内心自言自语几个小时。还真是好笑啊，叶修。叶修对自己摇摇头，无奈地笑笑。

“我们是男人，对吧。”

倏忽熟悉的声音仿若穿越时光遥遥而来，叶修猛然一惊，立马打直脊背去看屏幕里的“苏沐秋”。而那位“苏沐秋”只是正在对苏沐橙满意又满足的微笑，还顺带数落了叶修的几个罪状，最后说自己要去上班了。

叶修以为苏沐橙会拉着苏沐秋不让他走，没想到苏沐橙只是笑着朝那个背影挥挥手，很轻松地说道：“好，你要注意身体，要好好过。”

VR公司的职员也有点懵了，这样剧本就衔接不上了，于是让小职员来问叶修接下来怎么办。叶修本来还在快速思考，忽然察觉到一道炽热的视线，他便抬头，往那个方向回望着。

那是自己主动摘下眼镜的苏沐橙，一身蓝裙，温暖明媚。

她还是一如当年，能从黑压压的人群中一眼就望见他。①

07

在回家路上，叶修当然要问苏沐橙的体验如何。

苏沐橙侧昂着头，努力回想着：“整体还是可以吧，只是有几个问题你的私心未免太明显了吧？让人好出戏哦。”

叶修耸耸肩，把锅甩的飞快：“那是我问的嘛明明是沐秋问的，不关我事。”

苏沐橙嘁声：“我哥才不会问是我好还是叶修好这种没品的问题。”

叶修认真接话道：“但是你哥真的有问过是秋木苏好还是一叶之秋好这种问题。”

苏沐橙懒得再和叶修计较，继续说道：“我和他说啦，我带沐雨橙风走到巅峰了。他夸我做得好。”

叶修应了声：“嗯。”

苏沐橙又说：“他问有没有人照顾我，我说叶修一直很照顾我，我很感谢他。”

叶修停了步子，低头看着苏沐橙。

苏沐橙就这样和叶修四目相对，随后与他轻轻拥抱。

“谢谢你，叶修。”

“梦境很好，写梦境的人更好。”

*后话

灵感来源一个视频，应该很多人都看过，是妈妈见女儿的，利用了这样的技术。

①：指当年第八（还是九？）赛季的时候也是用望远镜里从观众席找出叶修

希望大家喜欢。

敏感内容不要上纲上线，我只想让沐橙再见一次哥哥。